誰讓大蒜如此“瘋狂”

2010年06月21日 23:29
來源：瞭望東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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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流通1噸大蒜，蒜販能賺200元，儲存商能賺800元，批發(fā)商能賺200元。

《望東方周刊》記者金明大 | 山東金鄉(xiāng)報道

今年以來，國內蒜價一路飆升，曾經幾毛錢一斤的大蒜如今賣到幾塊錢，上漲了數(shù)十倍，北京等地甚至出現(xiàn)了10元一斤的“天價”

關于蒜價暴漲的原因，各種猜測不斷，一時未有定論。而不久前金鄉(xiāng)蒜商朱熹剛的“被抓”，更令大蒜漲價問題再添謎疑。

2010年5月底，在新的蒜季到來之際，《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趕赴“中國大蒜之鄉(xiāng)”––––山東省金鄉(xiāng)縣進行實地調查，揭開蒜價“暴漲”內幕。

蒜農“今年不賠了”

5月31日下午，山東省金鄉(xiāng)縣，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大蒜味道。

在興隆鄉(xiāng)苗劉村北頭一塊蒜地里，程海新一家正在忙著收蒜。

程海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她家今年種了10畝大蒜，每畝能產1800多斤，按照當天“鮮蒜兩塊錢一斤”的行情，她家的大蒜每畝能賣3600多元。

加上賣蒜薹的收入和套種棉花的收成，除去2000多元的成本，程海新家每畝蒜地能收入3000元左右，“我們也沾了漲價的光，今年不再賠了。

得知外地蒜價暴漲到10元一斤，程海新也覺得很疑惑，“咋會那么貴呢？”她說，她家去年賣蒜時才1.5元一斤。

距程海新家蒜地不遠，就是大棠樹村三組村民張德龍家的蒜地。此刻，張德龍花錢雇用的十幾位民工正在幫他收蒜。

6畝多的大蒜已經收完，裝好的紅色蒜袋一排排豎在那里，在綠色的田野里愈顯壯觀。

不過，張德龍看起來卻并不開心。張德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2009年冬天，他家的6畝蒜地以每畝3400元的價格包給了同村的趙海軍。當時預付1000元，今年收蒜時再付剩余的2400元。

當時約定，“包地”期間，張德龍負責大蒜的種植、管理，蒜種、化肥、地膜、除草劑、澆水、人工等花費大部分要張德龍自己支出，“成本2000多元”，而收獲的蒜薹、大蒜要全部歸趙海軍所有。

今年蒜價高漲，他家的大蒜長勢良好，原本可以賣更多的錢，可是如今，他卻只能拿到每畝1400元的“包地”收入，遠不如自己種劃算。

說“漲價百倍”不妥

金鄉(xiāng)縣位于山東省西南部，年產大蒜70萬噸左右，出口量占全國的70%以上，被譽為“中國大蒜之鄉(xiāng)”

西關大街與緡城路交叉口，是金鄉(xiāng)縣城最容易堵車的地段。每天清晨，來自各地的蒜販都會開著滿載大蒜的農用車向這里聚集。

本刊記者在這里看到，各種蒜車沿路?？浚瑬|西、南北綿延數(shù)千米。操著不同口音的蒜商穿梭于蒜車之間，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

“這里每天的上貨量有600車左右，每車至少4噸?！苯疣l(xiāng)縣南店子大蒜現(xiàn)貨交易有限公司經理楊桂華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這些都是蒜販，他們從蒜農手里直接收購大蒜，然后轉手賣給蒜商。

楊桂華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從事大蒜等農產品行情咨詢及現(xiàn)貨交易服務的機構。金鄉(xiāng)縣每天的大蒜價格、交易量等數(shù)據，都會被他們詳細記錄。

該公司提供的數(shù)據顯示，從2009年1月至今，金鄉(xiāng)縣大蒜銷售價格一路飆升，從最低時的0.2元一斤，飛漲到4.5元一斤，最高時達到6元一斤。

再往前溯，2008年金鄉(xiāng)蒜價曾跌至4分錢一斤的歷史新低點，由此推算，兩年多來，金鄉(xiāng)縣大蒜售價“暴漲了100倍”

不過，楊桂華指出，這樣的算法并不科學，“不能簡單地拿最高的和最低的比，它們都是極端價格。

楊桂華說，判斷蒜價的波動，應該以其“合理價格”為參照。當蒜價從極低點向“合理點”上漲時，屬于合理回歸；只有超過了“合理點”繼續(xù)上漲，才算是“暴漲”

例如2009年，考慮蒜農和儲存商的成本，202元左右一斤的價格“比較合理”，但當年的蒜價后來漲至6元，“漲了近三倍”

《瞭望東方周刊》查閱北京新發(fā)地農產品批發(fā)市場的價格波動數(shù)據獲知，2010年1月1日到6月1日，新發(fā)地普通大蒜的每斤批發(fā)價格為3.3元到5.5元之間，而在2009年同期，僅為0.2元到0.87元，平均上漲了8.22倍。

盡管楊桂華認為媒體報道的“暴漲百倍”說法欠妥，但他同時覺得北京等地10元一斤的蒜價“確實不正?！?/p>

“差價太大了，”楊桂華表示，金鄉(xiāng)的蒜價是2元左右，怎么也不該賣到10元，“可能是流通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大蒜“漲價”之路

一顆大蒜，從蒜農的地里產出，到進入消費者的菜籃，中間經歷了哪些環(huán)節(jié)？蒜價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

金鄉(xiāng)縣南店子大蒜現(xiàn)貨交易有限公司經理楊桂華向本刊記者介紹，首先是蒜販從蒜農手中收購大蒜，然后賣給儲存商，儲存商把大蒜賣給批發(fā)商，批發(fā)商把大蒜從冷庫運到各地市場，然后經過超市或小販，再賣給消費者。

在流通環(huán)節(jié)中，各方的利潤空間究竟有多大？

來自山東菏澤的蒜販張玉良告訴本刊記者，他們也僅僅是掙個辛苦費，“一斤能賺一毛錢”

從吉林來到金鄉(xiāng)的儲存商王東海也說自己“賺不了多少”，他每儲存一斤大蒜獲利只有幾毛錢，“但風險很大?！?008年，他貸款近百萬元來金鄉(xiāng)購蒜，結果蒜價暴跌，他賠得血本無歸，導致老婆和他離婚。

而主要向北京新發(fā)地農產品批發(fā)市場供應大蒜的批發(fā)商李多仁則告訴本刊記者，他們利潤很有限，主要靠走量賺錢，他平均一天半向新發(fā)地發(fā)一次貨，每車30噸，每斤只有5分到一毛錢的利潤，“加價最多的是超市，然后是小販。

綜合多位蒜農、蒜販、儲存商、批發(fā)商、業(yè)內人士的說法，本刊記者推算了大蒜流通過程中的價格變化幅度。

以2009年鮮蒜為例，蒜農以每斤2元的價格賣給蒜販，蒜販加上0.1元的運輸、人力成本和0.1元的利潤，以202元的價格賣給儲存商。因為鮮蒜含有水分不易保存，儲存商需要先將鮮蒜晾曬成干蒜才能存入冷庫，每斤鮮蒜大約能曬出7兩干蒜，于是，經過晾曬的干蒜價格已升至3.2元的其間，儲存商需要承擔人工、包裝、掉秤、利息、損耗、冷庫費、次品差價等成本每斤0.4元，加上10%的利潤，蒜價升至4元。

此時，出現(xiàn)兩種情況：擁有區(qū)域市場的儲存商會把大蒜運到相關省市批發(fā)，此時，加上每斤0.15元的成本和0.1元的利潤，蒜價升至4.25元。而自身沒有市場的儲存商會把大蒜賣給來自全國各地的批發(fā)商，批發(fā)商再把大蒜運至各地市場批發(fā)，同樣加上0.15元的成本和0.1元的利潤，蒜價變?yōu)?.25元。

接下來，如果批發(fā)商把大蒜批發(fā)給小販，小販再賣給消費者，每斤加價1~1.5元，蒜價為5.5元左右；如果批發(fā)商選擇進超市，然后超市再賣給消費者，則往往加價2~3元甚至更多，蒜價變成7元左右。

于是，經過漫長的“進城”之路，當大蒜最終到達消費者菜籃里，價格已經從當初的每斤2元左右，飆升至6~7元。

按照上述算法，流通1噸大蒜，蒜販能賺200元，儲存商能賺800元，批發(fā)商能賺200元。

金鄉(xiāng)縣一位業(yè)內人士告訴本刊記者，以上僅僅是對“合理利潤”的保守算法，事實上，由于2009年蒜價飛漲，很多儲存及批發(fā)商都低買高賣，賺取的利潤成倍增加，“儲存商每噸能賺3000多元。

而批發(fā)商由于走貨量大，利潤更加可觀，按照平均每天20噸的發(fā)貨量，每年獲利數(shù)百萬元之巨。

誰是“助漲”幫兇？

從幾分錢到幾塊錢，再到10元一斤的“天價”，大蒜價格為何一路瘋漲？

對此，金鄉(xiāng)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曾子祥介紹，由于2007年、2008年大蒜產量大，庫存多，2008年趕上國際金融危機，出口受阻，大蒜在國內市場供大于求，導致蒜價暴跌至4分錢一斤的“冰點”。2009年，國際經濟復蘇，出口量增加，加上大蒜產量減少，大蒜價格才逐步回升。

“由于2010年天氣持續(xù)低溫，大蒜大幅減產也是漲價原因之一?！苯疣l(xiāng)縣商務局局長唐建中說。

金鄉(xiāng)縣南店子大蒜現(xiàn)貨交易有限公司經理楊桂華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近兩年的大蒜漲價，主要原因確是供求關系決定的，但也“不排除有些人做小動作”

采訪中，金鄉(xiāng)縣官方和蒜商都否認有“囤積居奇”現(xiàn)象，但本刊記者實地調查發(fā)現(xiàn)，近兩年，蒜商對蒜源的控制力度正逐步加大。

蒜商通過向蒜農“包地”，擺脫了對蒜販的依賴，直接控制了蒜源，進而掌握了大蒜的定價權。

在金鄉(xiāng)縣周邊，“包地”現(xiàn)象越來越多，行情也一路看漲，從最初的每畝3000元漲到后來的4500元。

一位蒜商告訴本刊記者，在金鄉(xiāng)，雖然“包地”的總量不到種植面積的10%，但由于都是大的蒜商，動輒“包地”上千畝，對蒜價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去年他們就賺了不少錢?！?

此外，在金鄉(xiāng)蒜商看來，“電子大蒜”也對蒜價異常波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們?yōu)榱俗龆?，不惜賠錢放貨，拉高現(xiàn)貨價格。

據了解，山東龍鼎電子交易市場因為大蒜交割價格太高，遠超現(xiàn)實，最后崩盤，使得很多參與炒作的蒜商血本無歸。隨后，該電子盤受到當?shù)卣牟樘帯?/p>

對于是否有“游資”參與炒作的說法，金鄉(xiāng)縣商務局局長唐建中表示“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

不過，坊間還是有“游資炒作”的傳聞頻繁出現(xiàn)，而金鄉(xiāng)“四大蒜王”之一朱熹剛的“被抓”，更是讓炒蒜魅影如現(xiàn)眼前。

6月1日下午，朱熹剛在金鄉(xiāng)被警方從家中帶走，隨后，警方拿著朱熹剛的照片到金鄉(xiāng)的冷庫、村莊找人辨認，調查其是否參與炒作大蒜。

現(xiàn)年40多歲的朱熹剛是山東單縣人，90年代至今，因經營大蒜業(yè)績驕人而躋身金鄉(xiāng)“四大蒜王”。此前，坊間盛傳朱熹剛炒作大蒜，他在市場公開高價購買大蒜，拉高蒜價，同時大量拋售，“他這邊買了100噸，那邊賣了2000多噸，大賺了一筆。

對此，“又被放了”的朱熹剛承認自己被警方帶走“配合調查問題”，但否認“炒蒜”，他說，當時自己“一頭蒜都沒買過”，并且他總共存了1100噸大蒜，5月20日開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400噸變質了，從3元多賣到1元多，成本2元多，賠了不少錢，“怎么可能賣了2000噸？”

不過，知情人透露，朱熹剛的問題并未最終定論，他目前仍被限制離開金鄉(xiāng)。

“大起大落”亟待糾正

從2008年的4分錢一斤，到2010年的10元一斤，大蒜價格的“大起大落”著實令人震驚。

不過，金鄉(xiāng)縣南店子大蒜現(xiàn)貨交易有限公司經理楊桂華告訴本刊記者，大蒜價格的“異常波動”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以前沒有這么大的幅度。

楊桂華介紹，縱觀近年來的行情數(shù)據，2005年、2006年大蒜價格高漲，2007年、2008年蒜價又暴跌，2009年至今，蒜價再次飛漲。

“這樣的暴跌暴漲極不正常?！睏罟鹑A認為，由于信息不對稱，蒜農根據蒜價盲目調整種植面積，導致來年大蒜供量大幅波動，“勢必造成蒜價的異常波動”

5月26日，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部署嚴厲打擊囤積居奇、哄抬農產品價格等違法行為，整頓規(guī)范農產品電子交易市場。其中明確指出，“對交易價格嚴重偏離現(xiàn)貨市場、沒有現(xiàn)貨資源依托、交易規(guī)模過小、投機性嚴重，以及存在市場主辦方入市操縱價格、挪用保證金等行為的，堅決予以取締。

采訪期間，金鄉(xiāng)縣官方和當?shù)厮馍潭汲姓J目前蒜價暴漲的“不正常”，但作為蒜價暴漲的受益者，他們對“囤積、游資”等問題卻極力回避。

楊桂華建議，國家應該對大蒜種植進行調控，及時發(fā)布市場供求信息，引導蒜農理性種植，避免造成供量劇烈震蕩。與此同時，蒜商也要加強自律，合法經營，避免囤積、炒作，否則，“受傷的還是蒜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