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利潤操縱調查：千謊百計下的業(yè)績幻影

2011年07月23日 13:53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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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關于2183家A股上市公司、千萬散戶、百余家機構投資者間的不對等博弈游戲。此間的生存法則只有一條：眼見不一定為真，耳聞也并非為實。

昔日投資者手中最后一道王牌——上市公司財務報表，其投資價值正在不斷減退。一張張看似經過層層把關審計的財務表報，卻變?yōu)榱四承┥鲜泄景迪洳僮鞯拇鹁怼?/p>

“基于信息不對稱原理，公司管理層能在第一時間全面把握財務信息，但中小股東卻只能在相對固定時點，通過公開渠道有限地了解企業(yè)的業(yè)績?？陀^上為管理層財務調控留下操作可能。”一位審計人士告訴記者。

此外，2007年新《會計準則》在上市公司全面得以應用。與原會計制度相比，新法則在運用公允價值、會計估計變更、研發(fā)支出資本化和預計負債方面做了較大變更，但具體實施仍然依賴于會計人員的職業(yè)判斷和資產評估機構的報告，為公司管理層利用財務手段調控業(yè)績留下了空間。

特別在白酒、房地產、餐飲、鋼鐵等行業(yè)，由于自身營收確認等會計處理方式存在特殊性，上述行業(yè)上市公司更能根據自身需要，利用會計手段靈活調整業(yè)績。

細數上市公司調控或操縱利潤的目的，有些是為了保住再融資或沖刺上市資格，虛增利潤，以達到再融資規(guī)定的凈資產收益率的條件；有些故意隱瞞折舊計提，以免3年連虧陷入退市泥潭。還有的借道關聯交易隱瞞收益，實現對母公司的利益輸送。此外，一些公司管理層為順利推行股權激勵，不惜報告期內蓄意粉飾報表。

但在上市公司隨意調控業(yè)績背后，眾多中小股東被不能反映企業(yè)真實經營狀況的財務數據蒙蔽雙眼，失去了作出客觀投資決定的權利。

甚至一些倡導價值投資的險資、基金等機構投資者也因上市公司的財務數據失信而損失慘重。

縱觀中國證券市場20年風雨歷程，盡管前之銀廣夏、藍田股份等“古人”、后之兩面針(600249)、綠大地等“來者”均為其欺騙行為付出了代價，但在種種利益的驅動下，前浪們的前車之鑒能否阻止后浪們的前行？

盡管財務調節(jié)手段最常用在“白酒”、“房地產”、“餐飲”、“鋼鐵”四大行業(yè)中，但實際上，該現象在其他行業(yè)上市公司上也屢有出現。

而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虛增收入”、“提前或延遲確認收入”、“轉移及推遲確認費用”、“多提或少提資產減值準備以調控利潤”、“通過非經常性損益調控利潤”、“對存貨計價進行調節(jié)”、“對或有負債預計的忽略與隱瞞”，則是上市公司單獨或組合頻繁使用的會計手段。

非經常損益操縱：“賣子求生”的中報預增王

在所有會計調節(jié)手段中，使用非經常損益操縱利潤無疑是最容易，也最常被企業(yè)使用的手法。

通過投資收益、營業(yè)外收入、大額政府補貼和調整以前年度損益四種手法，上市公司們可以在短期內調整賬面利潤，以避免業(yè)績變臉或滿足再融資、保殼等目的。

4月28日，青海明膠(000606)在一季報中稱半年報公司凈利潤將達到3700萬元，較去年同期的25.38萬元增長145倍，由此被冠上“預增王”名號。而公司股價也由8.98元一度拉升至10.29元，12個交易日內漲幅達到14.58%。

但業(yè)績暴增背后，除去年同期實現的凈利潤基數較小外，公司上半年3700萬增利更并非來自主營產品貢獻，而是通過變賣子公司股權。

事實上，青海明膠一季度業(yè)績慘淡，在營業(yè)收入實現1.92億元之下，凈利潤卻虧損638.80萬元。

此外，青海明膠此前更已多次使用非經常性損益調節(jié)業(yè)績。自2009年虧損1742.09萬元后，2010年，公司憑借4292.02萬元的稅收返還、減免以及922.29萬元的政府補貼實現扭虧，以55.42萬元的凈利潤僥幸逃離了被ST的厄運。

2月11日，青海明膠公告稱，擬以9000萬元將子公司禾正制藥的股權轉讓給重慶風投，而該筆股權轉讓產生的凈利潤為4700萬—4900萬元。正是該筆近5000萬元的投資收益最終使公司力挽狂瀾。

但一個不容忽略的事實是，根據公司去年年報中列舉的9家子公司財務狀況，在僅能實現盈利的3家中，四川禾正實現的營業(yè)利潤最高，為660.97萬元。

那么，青海明膠為何在業(yè)績如此慘淡之時，將最具盈利能力的子公司轉讓套現？

“出售股權應該是提高業(yè)績，為再融資鋪路?！币晃恍袠I(yè)研究員向記者指出，“一季度已經虧損600多萬，若半年報繼續(xù)虧損，公司擬推行的再融資方案或將遇阻。

5月23日，正當股價因中報業(yè)績爆發(fā)而多日連陽時，青海明膠戛然停盤。5月31日，公司拋出4億元定向增發(fā)方案，擬向不超過10名特定投資者發(fā)行6000萬股，用于收購、增資宏升腸衣，并建設年產4億米膠原蛋白腸衣生產線技改項目。

但公司的苦心并未受到認同，其精心打造的再融資方案一經推出即遭到二級市場投資者反對。5月31日，青海明膠一開盤就被一個15.98萬手的大賣單封住跌停。在其后的幾個交易日中，公司股價更多次跌破8.84元的增發(fā)價。

“盡管開辟腸衣公司打造了新的收入來源和利潤增長點，但是短期難以對業(yè)績提升產生明顯作用?！鄙鲜龇治鰩煂ι鲜鍪召徲媱澣绱它c評。

業(yè)績是可以調出來的：會計調節(jié)“錦囊”詳解

記者通過調查更發(fā)現，公司賣子鋪路再融資背后，或存在溢價收購，利益輸送之嫌。

收購報告顯示，宏升腸衣成立于2006年9月，注冊資本為5549萬元，由天津水星創(chuàng)業(yè)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下稱“水星創(chuàng)投”)、廣西海東科技創(chuàng)業(yè)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海東科技創(chuàng))以及陳維義等43名自然人股東共同持股擁有。

其中，海東科技是青海明膠持股比例70%的控股子公司，此外，青海明膠更有三位高級管理人員同時也擔任宏升腸衣的高管，所以宏升腸衣和青海明膠構成關聯關系。此外，公司并未披露43名自然人股東的詳細情況。

根據預案，青海明膠將以18620萬元的預估值收購宏升腸衣98%的股權，收購完成后還要以19000萬元對宏升腸衣進行增資，建設年產4億米膠原蛋白腸衣生產線技改項目。

但斥資4億元投資下的宏升腸衣，卻是一家資質較差的虧損企業(yè)，截至2010年底，宏升腸衣的凈資產只有4318萬元，而在營業(yè)收入實現3078萬元的情況下，凈利潤更虧損200萬元。

按照凈資產來計算，宏升腸衣98%凈資產的價格應該為4231萬元，而青海明膠以18620萬元交易，實際溢價約340%。

更令人疑惑的是，對于如此高溢價的原因，青海明膠卻在預案中只字未提。

收入確認的調控白酒行業(yè)利潤調控彈簧

除最常見的非經常性損益調節(jié)手段外，利用預收賬款進行盈余管理則是白酒企業(yè)公開的秘密。

其中，最為知名案例莫過于，在行業(yè)景氣度較高的2010年，貴州茅臺(600519)高管收緊預收賬款，故意延遲業(yè)績釋放。

自2009年起，貴州茅臺昔日迅猛的成長性已開始一去不復返，2010年，更直接迎來了成長神話的破裂。

2010年，貴州茅臺三個季度的盈利增長均低于市場預期。其中，2010年一季報凈利潤同比增長僅為4%，半年報凈利潤則同比增長11.09%，到了三季報，公司凈利潤同比增長則僅為10.22%。

但仔細查看公司報表，利用預收賬款人為控制業(yè)績釋放的現象十分明顯。以貴州茅臺2010年三季度報表為例，截至9月末，公司的預收賬款高達32.62億元，同比增加20億元，比2010年中期增加13億元。

而相對應的是，貴州茅臺前三季度實現營業(yè)收入93.28億元，同比增長19.47%，歸屬于母公司凈利潤41.74億元，如果將該部分預收賬款釋放業(yè)績，那么貴州茅臺的真實業(yè)績并不至于連續(xù)低于市場預期。

“這兩年趕上白酒行業(yè)的高度景氣，受益于產品價格提升，各白酒廠商的銷量都較為迅猛。”一位北京地區(qū)私募人士直言，“在這種情況下，一線白酒公司業(yè)績好壞跟公司高管的經營理念就存在了極大關系。

與上述案例相對的，則是三線白酒企業(yè)古井貢酒(000596)的業(yè)績爆發(fā)。

古井貢酒可謂2010年以來，白酒行業(yè)的一匹黑馬。繼2010年全年凈利潤增長123.71%之后，今年上半年公司更實現凈利潤約2.68億元，同比增長約150%。

亮麗業(yè)績報表背后，除產品結構調增和數次調價導致毛利率增高外，古井貢酒對于預收賬款的充分釋放也對業(yè)績增利作出較大貢獻。

以古井貢酒2010年三季度報表為例，截至9月末，公司合并報表和母公司預收賬款，分別高達3.55億元、5534億元，而截至12月末，上述兩項預收賬款數額則大幅度減少至9149.14萬元和3億元，說明公司在四季度將預收賬款充分確認進收入。

對此，有業(yè)內人士指出，白酒企業(yè)的盈余管理或者調節(jié)利潤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由于會計收入確認與費用計提過程中含有諸多主觀判斷，其中存在一定的運作空間；另一方面，出于績效考核等方面考慮，有時保持業(yè)績的相對穩(wěn)定也是經營必要。

虛增收入綠大地消失的采購大戶

實際上，相比前述兩種可以公開討論的會計調控手法，更多的調節(jié)手段因觸及法律層面，僅能潛伏水下，暗箱操作。

2007年10月31日，綠大地二次過會闖關成功。但不為人知的是，幸運通過的綠大地此時就已背負上了一條虛增收入、粉飾報表的原罪。

上市前，綠大地盈利主要依靠綠化苗木銷售。根據招股書，2004年—2006年及2007年上半年，公司的重要銷售客戶分別有昆明鑫景園藝工程有限公司(下稱“鑫景園藝工)、昆明潤林園藝有限公司、昆明滇文卉園藝有限公司、昆明自由空間園藝有限公司(下稱“自由空間園藝有)、昆明千可花卉有限公司、昆明天綠園藝有限公司(下稱“天綠園藝有)等一大批昆明企業(yè)以及部分成都、北京企業(yè)。

這些公司的大額采購，更直接為公司業(yè)績增厚做出重要貢獻。2004、2005、2006、2007年上半年報告期內，公司對重要銷售客戶的銷售額合計分別為8504萬元、6849萬元、5281萬元、3495萬元，占當期主營業(yè)務收入的比例分別為58.02%、43.56%、27.83%、26.33%。

然而，綠大地上市后不久，這些大客戶就集體出現銷售退回舉動。綠大地2010年接受監(jiān)管層調查中承認，2008年苗木銷售退回2348萬元，并由此追溯調減2008年2348萬元營業(yè)收入和1153萬元凈利潤；而2009年苗木銷售退回金額更高達1.58億元，這直接引致該公司當年巨虧1.51億元。

上述事實表明，綠大地或存在與大客戶聯手，在上市前簽訂大額訂單確認收益，但上市后又退回銷售進行虛增交易之嫌。

而中審亞太會計師事務所也對2008、2009兩年的銷售回退出具保留意見，認為“受審計手段的限制，無法獲取充分適當的審計證據對綠大地部分交易是否屬于關聯交易以及交易的真實性、公允性進行判定”

事實上，這些采購大戶之間的確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其中，鑫景園藝是公司2007年上半年苗木采購第一大戶，當期采購苗木的金額為755萬元，占同期綠大地營業(yè)收入的5.69%。

值得注意的是，鑫景園藝持股10%的自然人股東晁曉林，又同時擔任昆明曉林園藝工程有限公司(下稱“曉林園藝工)的法定代表人，并持有該公司80%股權。而曉林園藝則在2007年上半年向綠大地購買超過300萬元的苗木。

而另外兩家來自成都的苗木采購大戶貝葉園藝和萬朵園藝，也存在相關聯的跡象。

兩家公司于2005年11月15日同一天成立，且注冊資本均為100萬元，注冊經營范圍也驚人一致的為：“種植、銷售、租賃、養(yǎng)護花卉苗木；花卉苗木的技術咨詢；園林綠化工程的設計、施工(憑資質證經營)”

此外，上述采購大戶更相繼在綠大地上市后“功成身退”

曾在2005年向綠大地采購了價值1152萬元苗木的第四大客戶——北京都豐培花卉有限公司，因未按規(guī)定參加年檢，于2006年12月25日被北京市工商局吊銷了營業(yè)執(zhí)照，率先“蒸發(fā)人間”

兩年后的2008年4月15日，天綠園藝也被吊銷了營業(yè)執(zhí)照。而貝葉園藝和萬朵園藝則在2008年6月5日一道注銷了工商執(zhí)照。

值得注意的是，在2010年3月17日綠大地收到中國證監(jiān)會《調查通知書》前后，仍有兩家綠大地曾經的采購大戶神秘注銷工商登記。

2010年2月3日，昔日第一大客戶鑫景園藝經股東大會決議解散公司，委派相關人員到昆明市工商局辦理了工商注銷手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