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稅襲擊中國藝術市場梅建平稱減稅有利于文物回流

2012年06月05日 11:11
來源：上海證券報作者：唐子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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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拍緊鑼密鼓，而籠罩在藝術市場的“查稅門”陰云仍然未煙消云散，人們擔心，今年春拍受此影響在所難免，秋拍則更加前途未卜……

查稅：山雨已來風滿樓

早年間，一位藝術品市場資深人士曾告訴本報記者：“如果想要知道藝術品市場的交易情況，只要查物流公司的客戶名單就行了。

不幸被他言中，今年4月開始，海關從藝術品運輸行業(yè)入手，調查國內兩家知名海外物流公司——諾亞、IFAS，至今已經(jīng)涉及國內多家畫廊、藝術機構、拍賣行，以及藏家甚至是藝術家。一向對客戶信息嚴格保密的香港蘇富比、佳士得也不得不將客戶資料上交給相關部門。這些資料也成為此后調查進一步擴散的重要依據(jù)。

此次“查稅”使藝術品海外物流公司遭受重創(chuàng)，一輪查繳之后，有業(yè)內人士透露，IFAS即將把位于北京東郊的庫房轉讓，從此退出藝術品物流行業(yè)；而諾亞的有關高管可能也將面臨十年牢獄之災。

一些重要機構和知名人士接連遭到“查辦”。海關從物流公司入手，掌握了大量資料、證據(jù)。可以預見，未來的日子里還會有更多的“涉案人員”被調查。

如今，“查稅”事件已經(jīng)成為圈內熱門而敏感的話題。拍賣會上、展覽開幕，人們見面熱聊，但在媒體面前卻三緘其口。一些業(yè)內名人成為流言焦點，手機關機、無人接聽、停機，也成為常態(tài)。機構高層、知名藏家、藝術家被“問話”甚至拘留的傳聞不斷，這讓本來就有些略顯頹態(tài)的藝術市場，人心惶惶起來。

海關為何會“突然”抽查藝術品進口稅？記者了解到一種說法，即海關的嚴查往往是和降稅舉措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年初，國務院公布了《關于2012年關稅實施方案的通知》。自2012年起，將油畫、粉畫及其他手繪畫原件，雕版畫、印制畫、石印畫的原本，各種材料制的雕塑品原件的進口關稅稅率由12%降至6%(暫行一年)，此舉也許就是后續(xù)查稅的直接征兆。根據(jù)可獲得的數(shù)據(jù)顯示，全球平均的藝術品關稅在5%左右，一些主要藝術品市場還要低于這個數(shù)字。如在亞洲地區(qū)，中國香港、臺灣地區(qū)和新加坡藝術品進口都實行零關稅政策(臺灣地區(qū)和新加坡分別加征5%、7%的增值稅)。我國此次下調藝術品進口稅之后，至少在進口關稅方面已和國際水平近在咫尺。

但有觀察家認為，中國藝術品近兩年進口規(guī)模連續(xù)大幅增長，其藝術品市場已經(jīng)成為“世界第一”，但其收繳到國庫的稅收卻出奇的少。交易量如此巨大，藝術品個稅和交易稅卻如此之少，怎能不查？

關稅之“禍”，真是源于中國藝術品市場已經(jīng)成為“世界第一”的“風頭之禍”？還是調稅前的習慣動作？還是另有海關查緝走私偷逃稅？也許，降稅和嚴查，最接近事實真相。但是，這次的關稅之禍卻掀開了中國藝術品市場稅收的亂象內幕。禍兮福兮？

逃稅：無奈之舉？

逃稅在中國內地藝術界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在內地，畫家?guī)缀醪唤粋€稅，畫廊、經(jīng)紀公司偷逃稅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實。

按我國稅法相關規(guī)定，畫家出售自己的作品，同演員參與演出一樣，應按“勞務報酬所得”依法納稅，而稅率則按照應納稅額的不同分為20%至40%不等。但自2006年我國實行年收入在12萬元以上需自行申報納稅以來，鮮有藝術家去稅務所申報個稅。

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一些畫廊、藝術品經(jīng)紀機構的經(jīng)營者表示，他們一般不負責為藝術家代繳個人所得稅。由于長期以來內地的藝術品交易市場都是在自生自滅的狀態(tài)下生存，畫家和畫廊、經(jīng)紀機構間的交易常常都是線下交易，而且互相間的買賣關系也不固定，沒有版權登記，沒有成交記錄，當然自動繳納個稅也就有幾乎無從談起了。

一位做藝術品經(jīng)紀人的朋友告訴記者，他經(jīng)常帶海外藏家到內地跟藝術家買作品，從來都是在藝術家家里或工作室直接交易。而多年從事這一行當積攢起來的人脈關系，也讓他跟藝術家能拿到低于市價的“工作室價”。類似的私下成交、“家里拿”現(xiàn)象十分普遍。而付款則采用香港開戶轉存外匯的方式。

可以說，藝術市場缺乏系統(tǒng)行業(yè)法律法規(guī)和有效監(jiān)管、缺乏對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有效監(jiān)察，比如經(jīng)紀公司的專業(yè)資格及監(jiān)控、藝術品交易的版權登記等，甚至藝術品真假難辨，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藝術品納稅的良性循環(huán)，導致藝術品稅收流失。

另一方面，迫于高額稅費的壓力，內地一些藝術品機構、畫廊和藏家選擇了一些“避稅”的方法，最常見的就是私自攜帶、臨時入關和低價報關。其中，按照國家規(guī)定，臨時入關的展品只能按照報關期限滯留，對于不得不再出關的藝術品，一些機構或個人則會用偽作進行替換；低價報關，則需要承擔運輸過程中損壞、遺失，而只能按入境報價來賠償?shù)娘L險。因此，像諾亞這樣業(yè)內運輸服務很好，且能幫客戶逃避高額稅款公司就成為大宗藝術品運輸?shù)氖走x公司。“‘諾亞’通常會幫客戶避稅，盡管這樣做也并不能為‘諾亞’本身帶來更多收入。加上他們對藝術品運輸服務很到位，即便價格跟同行比偏貴，國內很多大買家還是會選他們做(運輸)?！币晃粯I(yè)內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

這位業(yè)內人士還向記者透露，對于價格偏低、但攜帶不便的作品，他的做法往往是選擇“雜牌”運輸公司。這類公司通常會通過“分路段”的方法逃稅?！氨热缯f，我從香港買的東西會先運到深圳，再從深圳運到杭州，再到北京。”他說，“有時候會分四五段運輸，但是總費用要比正規(guī)繳稅便宜很多。一件20萬元的油畫，運回來也就花七八千的運費。稅肯定是逃掉了。

一位海外運輸公司的業(yè)務經(jīng)理告訴記者，他們公司一般承接藝術品運輸是由與“海關”有關系的人員辦理“買單”手續(xù)，只要交一定的錢，就可辦理一般貨品的手續(xù)，按普通貨物報關?！八囆g品運特別是油畫一般不會查，但是古董出口的話，風險會很大，但也能做?！彼f。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985年，我國的藝術品進口額只有1600萬歐元，但是到了2010年，這個數(shù)字保守估計也有8.1億歐元，藝術品的進口份額也在25年的時間里從微不足道的0.4%增長到了5%。2010年，聯(lián)合國公布的從中國香港地區(qū)進口到中國內地的藝術品總額為1270萬歐元，而據(jù)中國政府的官方統(tǒng)計，則只有170萬歐元。

但另一方面，如果按現(xiàn)行稅率測算，藝術品需要繳納的稅金要占到藝術品總價格的四分之一。這對于一般的藝術品進口來說是筆不小的數(shù)額。

海外回流受重創(chuàng)？

在今年5月7號，北京召開的“北京文物藝術品交易產業(yè)發(fā)展座談會”上，國內大型拍賣公司代表們向海關發(fā)難，稱將中國海外回流藝術品視為海外進口工藝品和奢侈品并不恰當。他們認為，由于目前海外回流藏品需要支付關稅、包裝、運輸?shù)容^高成本，內地拍賣企業(yè)與香港佳士得、蘇富比等企業(yè)競爭處于明顯劣勢。本來中國的藝術品企業(yè)在與國際競爭中較為脆弱，如果再讓回流文物繳納高額關稅，那么企業(yè)的競爭力將蕩然無存。

如果真如這些拍行老總所說，少了海外回流的中國藝術市場，恐怕今年很難繼續(xù)“高歌猛進”

中國拍賣行業(yè)協(xié)會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目前內地拍賣市場每年拍品的分布比例約為：書畫約占60%，瓷器雜項約30%，當代藝術約10%。他說，“藝術品拍賣90%屬于文物。但設計這樣高的關稅是不宜于文物回流的。制定政策的時候，海關和國家文物局兩方面政策有一定沖突。這個問題長遠講肯定是要解決的。

據(jù)了解，目前內地的拍賣行，書畫瓷器雜項部分十分依賴海外回流藝術品。近日，北京某拍賣公司的春季拍賣預展上，書畫和瓷器雜項相較去年減少近一半?！皶嫼痛善鬟@塊，掙錢的基本上都是海外回流?！币晃慌馁u公司的負責人向記者透露，“好的東西大部分都在海外，國內這塊兒已經(jīng)基本沒有好貨。

“我們每次大拍，書畫和瓷器一共差不多五六百件，今年春拍因為禁止了海外回流，沒有從國外拿貨，(拍品)只有兩三百件。在量上少了一半，但在總價上可能少了三分之二都不止。”這位負責人說。

最近，又有媒體曝出滿洲里海關查獲旅客非法攜帶大批俄羅斯油畫入境的消息?！耙郧肮哦榈帽容^嚴，但油畫還是可以的，現(xiàn)在連油畫都很難。”一位畫廊經(jīng)營者說。

在日前某海外拍賣公司在京舉辦的春拍預展上，展出作品竟全部為復制品。這樣的無奈之舉，也讓前來參觀的藏家抱怨連連。

畫廊業(yè)更加步履維艱

對于很多業(yè)內人士來說，事情發(fā)展到目前這個階段，重要的似乎并不是“誰是下一個”被調查人的問題，而是“下一步應該怎么辦”的問題，一位在一、二級市場從業(yè)多年的朋友告訴記者，他目前正在考慮轉行。自己所在的畫廊剛剛與某國際策展人洽談了巡回展覽，也因為海關嚴查的問題“胎死腹中”

“我們很多作品要出國，并希望售賣。如果成功售賣，藝術品回不來，必然是要繳稅?！彼f，“繳稅不是不可以，但是交了稅之后，就剩不了多少了?！憋@然，本來就步履維艱的畫廊業(yè)，目前面臨走出國門的困境。

“如果畫廊想把藝術品拿到國外做展覽、參加藝博會，或者賣給海外藏家，都會涉及到稅的問題。做畫廊真掙不了什么錢?！边@位負責人向記者吐苦水道。

降稅先搞清原則問題

藝術品作為一種特殊商品，應如何制定合理的稅收一直存在爭議。一位名為“散人張琳”的業(yè)內人士在微博中稱：“從社會效用層面來看，藝術品有教化功能，有很強的正外部性，應該低稅、免稅甚至補貼；從實際情況來看，藝術品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投資品，在發(fā)揮金融功能，應適度收取稅收；從價格彈性來看，藝術品價格節(jié)節(jié)攀升，顯然對價格不敏感，根據(jù)反彈性法則，應該收重稅。

長江商學院教授、藝術市場專家梅建平認為，中國藝術品市場本身的交易成本就比較高，如果再加上各種稅負，會使得這個交易成本變得更高，不利于這個行業(yè)的長遠發(fā)展。在他看來，減稅對于促進文物回流、國際藝術精品進入博物館公共收藏等都具有積極意義。

他甚至建議，藝術市場減稅應該成為今年“人大”要解決的一個問題。他說：“現(xiàn)在的稅收政策，讓海外精品很難進入中國內地。這不利于大的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從這個角度講，‘人大’需要從大的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整個經(jīng)濟的發(fā)展戰(zhàn)略角度出發(fā)，研究出更合適、合理、優(yōu)化的稅收政策。

相對于行業(yè)內減稅的呼聲，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副所長王朝才認為，中國是發(fā)展中國家，藝術行業(yè)相關稅收不能跟發(fā)達國家相比。但同時，他也不否認政府未來會按照相關程序對藝術行業(yè)的稅收進行調整的可能。

而在策展人皮力看來，藝術品減稅的最大障礙是在對于藝術品是否為奢侈品的認定上。他公開表示：“目前征稅原則是把藝術品當奢侈品，征稅成為調解貧富的手段。但是藝術品收藏性質復雜，不能按奢侈品來，它也有回饋社會的性質。搞清楚這個原則才能談減稅和配套。否則減稅只是形式主義。

一方面，國家在加大文化產業(yè)投入、繁榮藝術品市場的前提下，中國藝術品交易額連年創(chuàng)新高，穩(wěn)坐世界第一大藝術品市場。另一方面，此次有關部門的重拳出擊，將一直以來因監(jiān)管缺失、稅負偏高造成的逃稅、避稅的“慣例”逼出了水面。“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藝術市場能否挺過這個春天，還是一個“未完待續(xù)”的懸疑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