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乙
鳳凰網(wǎng)財經(jīng)主筆,2017年7月以來,先后采訪十余位金磚國家的華商,涵蓋華人在巴西、俄羅斯、印度、南非從事的主要行業(yè)。
鳳凰網(wǎng)財經(jīng)主筆,2017年7月以來,先后采訪十余位金磚國家的華商,涵蓋華人在巴西、俄羅斯、印度、南非從事的主要行業(yè)。
2008年金融危機、盧布崩盤,溫州人都挺過來了,但2009年俄羅斯政府一聲令下,要關閉切爾基佐沃大市場,這一次,溫州人沒有熬過去。
黃金時代
“中國多爛的東西在俄羅斯都很好賣”
從日壇公園西門出來,隔街正對面有一條500米的小街,如果上世紀90年代從這條街走過,一定滿耳盡是叫賣聲,滿目盡是小攤販。這條街就是雅寶路,因地處使館區(qū),俄羅斯人往來便利,一大批中國商人聚集此地,前來倒貨的俄羅斯人更是絡繹不絕。
雅寶路示意圖。
1995年夏天,剛從部隊退役的王惠明踏進了雅寶路。已經(jīng)31歲的他放棄了直接進入機關當公務員的機會,毅然決定下海,就是看準了中俄貿(mào)易的巨大潛力。
王惠明剛進入部隊時,俄羅斯還沒有獨立,中蘇邊境線雖長達7600公里,但兩國貿(mào)易始終不慍不火,直到1991年蘇聯(lián)解體。葉利欽吸取戈爾巴喬夫改革失敗的教訓,上任伊始就重用倡導“休克療法”的蓋達爾,在俄羅斯掀起了一場激進的市場經(jīng)濟改革,俄羅斯經(jīng)濟因此經(jīng)歷了“十年陣痛”。據(jù)資料統(tǒng)計,90年代俄羅斯的GDP僅相當于美國的1/10和中國的1/5,國內(nèi)生產(chǎn)減少,民生凋敝。
葉利欽(左)和蓋達爾(右)。
反觀中國,90年代改革開放已經(jīng)步入了新階段,國內(nèi)生產(chǎn)和對外貿(mào)易較1978年都有了質(zhì)的飛躍。俄羅斯因輕工業(yè)產(chǎn)品貧乏而形成的市場缺口,被“中國制造”輕而易舉地占據(jù)了,俄羅斯華商也因此迎來了貿(mào)易的“黃金時代”。
一位曾在俄羅斯企業(yè)工作過的中國員工說,“當時俄羅斯什么都沒有,什么東西都要從中國買,中國多爛的東西在俄羅斯都很好賣。”
雅寶路是這個“黃金時代”的最佳見證者。根據(jù)《俄羅斯中亞東歐市場》提供的數(shù)據(jù),2001年時雅寶路有約3000個攤位,長期經(jīng)營者月成交額平均在50萬至150萬元之間,2000年雅寶路成交總額達50億美金,成為中國最大的民間涉外批發(fā)交易市場。王惠明在雅寶路賣了三個月衣服,親眼目睹過那里的商人是如何發(fā)家致富的。
2005年9月19日,北京,雅寶路附近采購完服裝的2名俄羅斯商人。
為了積累資本,王惠明96年回到了家鄉(xiāng)常熟,進了一家外貿(mào)企業(yè)做海外銷售代表。與此同時,另外一位中國商人劉巍在莫斯科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貴人。
1999年,劉巍接到了一個東北做鞋的朋友電話,讓他去火車站接兩個從溫州來莫斯科考察的客人。那時,在莫斯科做生意的溫州人并不多,他們的鞋主要是銷往新疆,一經(jīng)打探后卻發(fā)現(xiàn)新疆的鞋都賣去了俄羅斯,所以特意走這一趟。
第一次莫斯科之行并沒有讓溫州人斷定俄羅斯市場的前景,抱著嘗試與合作的想法,他們向劉巍提出了邀請:我供貨,你來賣。事實上,直到劉巍一個月后接到運輸公司要他去提貨的電話,他都沒敢把溫州人的話當真。
拖著溫州發(fā)來的8000多雙鞋,劉巍來到了莫斯科著名的切爾基佐沃大市場。切爾基佐沃華商云集,因地處伊茲馬依絡沃地區(qū),與“一只螞蟻”諧音,所以華商又喜歡把它稱為“一只螞蟻”市場。劉巍租了一個倉庫后就開始卸貨,“這邊還在卸的時候,那邊買貨的就已經(jīng)排起長隊了。”兩手從中間劃開,劉巍試圖用手勢比劃出隊伍的長度。
2009年6月10日,莫斯科,繁忙的切爾基佐沃市場,許多中國商人聚集此地。
第一次做鞋的生意,劉巍沒有什么經(jīng)驗,給成本5美元的皮鞋定下10美元的價格后,劉巍的內(nèi)心有些忐忑。但出乎意料的是,隊伍的長度并沒有因為他賣10美元而縮短。劉巍笑著說:“賣10美金他們排隊,賣15美金他們還排隊,就一直在排隊,很快這一個貨柜就賣沒了。”
初嘗甜頭之后,劉巍與溫州商人合伙成立了外貿(mào)公司,第一站就設在溫州,業(yè)務擴大后在成都、廣州也設了點。很快,這個消息就在溫州傳開了,溫州商人見俄羅斯市場有利可圖,紛紛決定進軍莫斯科。“70、80%的溫州商人都是通過我介紹來(莫斯科)的。”劉巍說。
雅寶路火了,溫州人也奔向俄羅斯了,但沒想到的是,金融危機爆發(fā)了,金融制裁也緊跟著來了。
風雨欲來
“一箱子錢昨天還值10萬,今天就只值1萬了”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俄羅斯難以幸免。一方面,“休克療法”的副作用持續(xù)發(fā)酵,另一方面,政治混亂,政府財政赤字高企,國內(nèi)經(jīng)濟舉步維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俄羅斯宣布上調(diào)盧布兌美元匯率的浮動上限,將盧布匯率貶值50%,還延期90天償還到期外債,致使政府信用徹底崩塌。
1999年3月,俄羅斯,換匯點前的匯率牌。
王惠明至今還記得危機發(fā)生時的情景。作為公司派駐羅馬尼亞的開發(fā)人員,王惠明在1996年接觸了一個越南來的大客戶,每筆訂單都是10個、20個貨柜,出手很大方。
1997年危機發(fā)生后,盧布大幅貶值,原本賣60盧布的衣服要花300盧布才能買到,貨賣不出去,越南人根本沒有錢去港口贖單。工廠不相信越南人能還上余款,遲遲不肯把提貨單給他,雙方僵持不下,貨物就這樣在港口堆了三個月。根據(jù)規(guī)定,港口有權利拍賣存放超過三個月的貨物。“最后貨都被拍賣了,工廠拿不到,客人也拿不到,大家都損失很慘。”王惠明嘆了口氣說。
危機后,王惠明再也沒有見過那位越南客人,聽人說,他破產(chǎn)了,頭發(fā)也一夜之間全白了。
經(jīng)歷了十年蟄伏,王惠明終于在2005年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企業(yè)——江蘇星好月圓家紡有限公司。讓他沒想到的是,歷史在三年后重演,金融危機再度爆發(fā),油價半年內(nèi)從140美元跌到35美元,給了經(jīng)濟重度依賴石油的俄羅斯致命一擊,盧布慘遭腰斬。
不過,這一次王惠明學乖了,烏克蘭客戶拿不出錢去港口提貨時,他寧可讓客戶欠一半,寧可按折扣價賣掉,也不愿貨物擱置在港口被拍賣。“我相信客戶,我把這個貨先給他,他賣了以后再給我錢,避免98年越南客戶那種情況,最終大家都沒有(拿到貨)。”說這話時,王惠明表情無奈卻堅定,依稀可見10年前對客戶的那份信任。
2017年8月29日,莫斯科,王惠明帶領員工去俄羅斯參加展會,恰逢七夕于是組織員工聚餐。右三為王惠明。
和王惠明不一樣,劉巍把所有錢都拿去買了車。他覺得那個時候錢就是廢紙,一箱子錢昨天還值10萬,今天就只值1萬了,先把車留下,等盧布穩(wěn)定以后,車子還能升值。現(xiàn)在,這十輛貨車還在劉巍的運輸公司里跑著。
如果金融危機是“天災”,那2014年盧布崩盤則算得上是半個“人禍”了。2014年2月,俄羅斯出兵占領克里米亞半島,并由此引發(fā)了烏克蘭戰(zhàn)爭,7月歐美宣布對俄羅斯進行經(jīng)濟制裁,制裁措施從凍結(jié)資產(chǎn)到限制融資和經(jīng)營,波及范圍甚廣。再加上國際油價再度暴跌,盧布遭遇雙重夾擊,一度從1:30跌到1:80。
關于歐美的金融制裁,王惠明有過一次有趣的經(jīng)歷。有段時間,很多客戶給他匯款都沒辦法收到,他去銀行查了后才知道錢卡在了美國的中間行,彼時正值歐美對俄金融制裁,涉及俄羅斯的匯款經(jīng)常都要檢查,“我公司的名字和一家廣東企業(yè)的名字重合了,那家企業(yè)可能是制裁名單上的,所以把我的錢卡住了。”
不管是金融制裁,還是軍事戰(zhàn)爭,在王惠明看來都沒有匯率貶值的打擊來得兇猛??v觀俄羅斯獨立以來華商遭遇的危機,盧布貶值都難辭其咎。
夢斷莫斯科
“溫州人主要靠俄羅斯,但死也死在俄羅斯上了”
即使盧布崩盤,仍然有一些華商可以通過自己的方式頑強地存活下來,就像王惠明和劉巍一樣。但有一些事,卻是所有人都逃不過的。
2006年11月,俄羅斯政府頒布了第683號政令,禁止外國公民在俄羅斯從事商品零售貿(mào)易。2008年9月,俄羅斯對“灰色清關”展開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打擊,查封了阿斯泰市場中華商的大量貨物,價值大約在21億美元。2009年6月,俄羅斯下令關閉切爾基佐沃大市場,并宣布銷毀在阿斯泰市場查獲的21億美元中國走私商品。
2010年1月28日,莫斯科,工作人員對從切爾基佐沃大市場查抄的貨物進行清理和銷毀,這些貨物總重達10萬噸。
據(jù)資料統(tǒng)計,最多的時候有超過10萬人在切爾基佐沃大市場工作,其中約6萬人都是中國公民。貨物被押、店鋪被封、錢款被收,無數(shù)中國商人因此傾家蕩產(chǎn)。雖然俄方在7月同意解禁在切爾基佐沃被封的貨物,但華商的境況并沒有因此改善。
為了盡快套現(xiàn),華商把貨物拉到莫斯科其他市場以白菜價拋售,其中以柳布林諾區(qū)的“莫斯科商場”最為集中。高租金、黑社會、居民抵制……又恰逢俄羅斯城市杜馬選舉,莫斯科政府為了安撫民心,直接宣布“莫斯科商場”禁止批發(fā)貿(mào)易。華商唯一的路又被堵死了。
切爾基佐沃的關閉,也成為了壓死溫州商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市場關閉后,溫州人失去了幾乎所有訂單,工廠無法存活,接連倒閉。“溫州人主要是靠俄羅斯,但死也死在俄羅斯上了。”劉巍擺了擺手,回憶起當年不免有些心酸。在他的記憶里,2008年金融危機,溫州人沒有倒下,但2009年大市場關閉,溫州人卻全部倒下了。
2009年7月12日,莫斯科,兩名中國工人坐在切爾基佐夫市場被封鎖的大門前。
2009年7月12日,莫斯科,切爾基佐夫市場關閉導致眾多原先在市場里工作的移民工人失業(yè)。
“關”山難越
“兩三年就倒一批,運氣好的三年出事,倒霉的半年就出事”
從683政令到阿斯泰市場,從切爾基佐沃到“莫斯科商場”,俄羅斯肅清“灰關”、整治商貿(mào)亂象的決心可見一斑。
事實上,自雅寶路時代開始,“灰色清關”就是俄羅斯華商無法逃避的一個問題,他們一邊享受著“灰關”帶來的成本優(yōu)勢,一邊抱怨著“灰關”的巨大風險。
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國內(nèi)物品短缺,為了鼓勵進口,海關默許了“清關公司”的存在。“清關公司”主要為貨主代辦進口業(yè)務,往往承包了清關和運輸兩項服務。一般而言,它們會買通海關官員,虛報進口產(chǎn)品價格或者種類,以達到避稅、逃稅的目的。
通過“灰色清關”這種方式,俄羅斯“倒爺”在雅寶路大發(fā)其財,溫州商人把鞋子賣遍了俄羅斯大地。據(jù)統(tǒng)計,阿斯泰市場約60%-70%的貨物都是通過“灰關”進入俄羅斯,而這里面又以華商的貨物最多。
2005年3月23日,莫斯科,莫斯科最大中國鞋城,這里不僅有來自中國溫州的商人,還有中國各地鞋商。
李蓉(化名)1994年畢業(yè)后就去了俄羅斯一家做“灰關”的運輸企業(yè)工作,那時候這樣的公司很火熱。據(jù)她回憶,2008年以前,俄羅斯基本上都是“灰關”,華人都愛走“灰關”,因為成本低,不過風險也大,貨物被罰沒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一旦貨物被罰沒,再想補繳關稅就難了。這時候清關公司一般有兩種做法,一是賠償客戶的損失,這樣可以繼續(xù)經(jīng)營,但絕大多數(shù)清關公司都無力承擔如此巨額的損失,所以他們通常都會選擇第二種:關門、跑路。
2005年,李蓉曾工作過的那家俄羅斯企業(yè)倒閉了,老板也逃去了南美、菲律賓和泰國,直到16年才回俄羅斯。當記者問及為何要逃亡時,李蓉顯得有些激動:“你把客人的貨都弄丟了,你要不要賠?。磕悴毁r,客人要不要追殺你啊?”
對李蓉來說,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是再也不想過了,所以2003年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運輸公司,主做“白關”。在李蓉的記憶里,只要是做灰關的清關公司,全部都倒閉了,無論是走東方港還是走彼得堡,走海參崴還是走莫斯科。“兩三年就倒一批,運氣好的三年出事,倒霉的半年就出事。”她說。
2017年7月,符拉迪沃斯托克,又名海參崴,李蓉俄方伙伴的貨柜正在港口海關監(jiān)管區(qū)。
李蓉口中兩年一次的“大清洗”,王惠明也十分熟悉。前段時間,他的一位客戶運往圣彼得堡的貨物被罰,原因就是圣彼得堡換了一個海關關長,新關長上任后把前任關長的一切都推翻了。王惠明皺了皺眉道:“每個地方都有利益集團,新關長來了以后,你就得靠邊站。”
為了遏制“灰關”、鼓勵“白關”,俄羅斯采取過大量措施。2009年切爾基佐沃事件后,普京訪華并與中方簽訂了《關于規(guī)范通關監(jiān)管秩序的合作備忘錄》,正式開啟兩國海關合作正規(guī)化的時代。2012年8月,俄羅斯正式加入WTO,清關程序逐步與國際接軌,漸趨規(guī)范化。
但“關”山難越,“灰色清關”仍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華商在俄羅斯仍然需要面臨成本競爭的壓力,為了存活,許多華商不得不鋌而走險。“我們也想正規(guī),但(現(xiàn)實環(huán)境)根本就不容許我們正規(guī)啊,”王惠明訴苦道。
對他而言,“灰色清關”只要多存在一天,這刀刃上的生意就得多做一天。
落地無望
“除非像馬云這樣可以去砸錢的,砸錢能有一定市場”
在莫斯科西北方三百多公里處,有一個伊凡諾沃小鎮(zhèn),是俄羅斯著名的“紡織城”,王惠明60%的客戶都集中在這里,大大小小五六十家。每天,載滿面料的貨車都會從王惠明常熟的工廠出發(fā),在上海裝箱,經(jīng)臺灣海峽、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跨越紅海、地中海、大西洋、波羅的海到達圣彼得堡,再轉(zhuǎn)陸運到伊凡諾沃。全程50天左右,如果遇到貨物被查,時間可能花得更久。
2005年9月9日,伊凡諾沃,一家紡紗廠員工正在工作。王惠明說,伊凡諾沃相當于中國柯橋,后者是中國著名的“輕紡城”。
時間、運費、關稅、灰關……這種國內(nèi)生產(chǎn)運往俄羅斯的方式看起來困難重重,成本也十分高昂。但即使這樣,華商也極少選擇在俄羅斯建廠,因為相比于前者,后者的難度要大許多,且都難以改變。
2001年,劉巍曾嘗試過在俄羅斯本土生產(chǎn)。一開始只是和俄羅斯當?shù)匾患易鲆獯罄墓S合作,后來干脆買了下來,沒想到剛買就出問題了。俄羅斯人力成本太高,中國人均月薪才200美元,俄羅斯卻要600美元。俄羅斯人也不像中國人一樣勤奮,“到點下班”對他們來說是常態(tài)。“(他們)多一秒都不帶給你干的,這還做著呢,一看到點了,就走掉了。”劉巍苦笑道。
雖然國家經(jīng)濟幾經(jīng)挫折,但俄羅斯對本國員工的福利待遇始終不差。根據(jù)《俄羅斯勞動法典》,俄羅斯人每年享有28天帶薪假期,俄羅斯婦女一生可享受四年半的半薪產(chǎn)假。除此之外,企業(yè)不可以隨便開除員工,“如果協(xié)商不同意,有專門的機構(gòu)來找你麻煩,直到你按照員工的意思做完賠償。”作為烽火科技俄羅斯辦事處的負責人,張彥偉對此深有感觸,烽火科技2004年就開始布局俄羅斯通信市場,到現(xiàn)在仍沒有落地建廠的計劃。
2017年8月,烽火科技在俄羅斯的子公司正式運營。
在他看來,俄羅斯本土保護意識比較強,建廠和經(jīng)營都有一些困難。如果行業(yè)跟本國企業(yè)重合的話,俄羅斯政府傾向于保護“本國制造”,“他們可能直接排斥國外廠商參標,或者是設置一些高門檻”;即使沒有和本國企業(yè)重合,也會“要求你中了標之后在本國生產(chǎn)。”
俄羅斯的“本土保護”并沒有因為烽火科技是國資企業(yè)而改變。張彥偉說,海外沒有私企、國企的區(qū)別,主要是看你做得是不是足夠大,品牌樹立得是不是足夠響,這時候政府才能做錦上添花的事情,“不能什么事都靠政府,自己要是不行的話,政府能把你推到哪里去?”
對于時下熱門的電商行業(yè)來說,情況也并沒有好多少。幾年前,劉巍想在俄羅斯做一個電商平臺,把賣鞋的生意做到網(wǎng)上去。但俄羅斯海關卻突然建議將免稅標準從1000歐元降到22歐元,變相地阻止國外企業(yè)進入電商行業(yè),劉巍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
也有中國電商在俄羅斯做得不錯,例如阿里巴巴旗下的全球速賣通,2010年進入俄羅斯市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當?shù)刈钍軞g迎的電商平臺。劉巍說:“除非像馬云這樣可以去砸錢的,砸錢能有一定市場。”
2015年6月19日,圣彼得堡,阿里巴巴創(chuàng)始人馬云出席俄羅斯圣彼得堡國際經(jīng)濟論壇。
俄羅斯的保護主義由來已久。根據(jù)倫敦經(jīng)濟政策研究中心的報告,自2008年11月至2015年10月,俄羅斯共計實施478項反傾銷或反壟斷措施,僅次于印度(504項),比第三名的美國多了101項。2016年,俄羅斯還推出了一系列鼓勵“本國制造”的措施,對當?shù)刂圃焐踢M行補貼和稅收優(yōu)惠。正因為此,俄羅斯一度被人稱為“保護主義最強的國家”。
2012年7月10日,俄羅斯國家杜馬審議通過了俄羅斯入世議定書。年底,普京表示入世后短時間內(nèi)難見成效,將保護本土企業(yè)。
除了政策方面的壓力,華商往往還需要面臨來自同胞的惡性競爭。華商之間為了搶奪項目,占據(jù)市場,往往會打起“價格戰(zhàn)”。這種方式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仍然被經(jīng)常使用。張彥偉競標機柜項目時,因為價格競爭太激烈導致虧損嚴重,最后不得不放棄了競標。
張彥偉說,中國廠商之間的競爭非常惡劣,一個東西本來賣五毛錢,幾個中國廠商進來后把價格打到一毛錢,最后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虧損,受益的反而是俄羅斯人。“(我們)不團結(jié),不抱團。”他說。
俄羅斯不是家
“我們中國人聚集多了,他就來人給你攪和,全給你打散”
紐約、倫敦、巴黎……甚至金磚國家中的巴西圣保羅、印度加爾各答、南非約翰內(nèi)斯堡都有唐人街,唯獨俄羅斯例外。“俄羅斯不允許華人聚居在一起,我們中國人聚集多了,他就來人給你攪和,全給你打散。”劉巍說。
2013年1月17日,美國紐約唐人街,第14屆春節(jié)游行舉行,華人齊聚共慶中國農(nóng)歷蛇年的到來。
俄羅斯移民局局長羅曼達諾夫斯基曾多次表示,絕不允許類似“中國城”那樣的中國移民聚居區(qū)在俄羅斯出現(xiàn)。根據(jù)研究機構(gòu)的報告,俄羅斯有5萬至10萬中國人,其中半數(shù)都在莫斯科,此前關閉的切爾基佐沃市場就曾是華人的集中地。一名保安表示,“如果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小中國城’,商人們就會在這里按照自己的規(guī)則生活,管理層無法加以疏導。我們(安保人員)甚至沒辦法自由地出入。”
戰(zhàn)斗民族的安全意識深入骨髓,莫斯科的管理者擔憂單一民族聚居會形成城市“孤島”,導致管理困難,城市分裂。在這樣的背景下,華人往往分散在莫斯科的各個角落,自成一體,卻又遙遙相望。
李蓉2005年就在莫斯科買了房,4000平方米的別墅只花了100萬美元,只是位置有些偏遠,在莫斯科大環(huán)外十公里。“這相當于北京五環(huán),不堵車到市中心只要20分鐘。”李蓉說著還翻出了房子的照片。茂密的樹林間,隱約可見一棟白墻青瓦的建筑,冬天,大雪鋪滿整個庭院,秋天,銀杏蓋住門口的泥路,儼然一副世外桃源。
李蓉在莫斯科大環(huán)外的住所,冬天,大雪鋪滿了整個庭院。
但對李蓉來說,這樣的世外桃源卻并不是家,她每年過去兩三次,每次只呆一個星期,這棟房子更多的時候是她在俄羅斯辦公室的員工在用。王惠明則根本沒有打算在俄羅斯買房,也許是軍人出身,王惠明對祖國總是多一種情感,“很喜歡那里,但和家的感覺不一樣。”
劉巍說,俄羅斯不像美國和澳大利亞,它不是一個移民國家,華人在當?shù)刭I房子的很少。2012年左右,碧桂園曾來俄羅斯考察過房地產(chǎn)市場,就是劉巍負責接待的,他們想賣房子給當?shù)厝A人,但考察后覺得市場不成熟,所以又撤走了。
對劉巍來說,家是沈陽,不是21歲的他扛著行李箱就只身敢闖的城市;對王惠明來說,家是常熟,不是31歲的他放棄鐵飯碗就毅然下海的國家;對李蓉來說,家是上海,不是22歲的她走出校園后就一心奔赴的彼岸;對張彥偉來說,家是武漢,不是30歲的他躊躇滿志決心大干一番的國度。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卻匯集于莫斯科,這座城市給予他們財富,也帶給他們淚水。他們的故事只是中國萬千在俄華商的縮影,他們在這里奮斗,在這里掙扎,也在這里成功。
此處不是家,此處卻有情。正如俄羅斯著名詩人普希金所說:“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變成親切的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