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yè)價值觀

李紅：您說萬通的力量在于四點：全球觀、中國心、專業(yè)能力和本土功夫，能不能具體地分解和闡釋一下？

馮侖：這是我們公司對團隊做事情的要求。

全球觀非常簡單，做任何事情從大往小想，從全球視野看，比如我做立體城市，我研究全球城市的歷史，研究美國城市化最新的資訊、經驗，這是全球觀。

看問題是宏觀視野、微觀聚焦，聚焦到中國城市化，在中國做事。中國企業(yè)、中國人解決中國問題，這叫中國心。

解決它需要專業(yè)能力。比如規(guī)劃，我剛說了有70多個方案，我們每年都競賽，把全球智慧拿來比較，我馬上要去新加坡，為新加坡第三屆垂直城市的設計、規(guī)劃競賽頒獎，第三次了。我們拿錢征集這些方案，每年都有研究。去年他們用越南的一塊地，主題叫“豐收的城市”，研究都市農業(yè)跟垂直城市的關系。前年我們在首爾的龍山火車站找了一塊地，研究立體城市的老齡化問題。我非常執(zhí)著，在哥本哈根說過那話就做。這就是企業(yè)家，有專業(yè)知識。

本土功夫很簡單，就是領導變了怎么溝通。我們在成都做立體城市的時候，李春城變成了前書記、犯罪嫌疑人，時間拖了，我們就要溝通、重啟這些事情。在中國任何地方都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各個部門有特殊性，怎么去溝通？靠本土功夫。簡單地說本土功夫就是見面，西方功夫就是發(fā)郵件，不見面就能辦事，中國本土文化一定要見面才辦事。

把這四個結合起來，才能讓你做的事情有未來。

自覺思考者?民企形態(tài)

李紅：您對關系網的經濟規(guī)模有自己的想法。能不能解讀一下？

馮侖：所有企業(yè)家創(chuàng)新都是從一個想法開始的，最后把它落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是由虛心而實腦開始的，虛心是學習、研究、找方法，實腦是要有創(chuàng)新。我那天突然想，如果中國現在沒有這幾個互聯網的大佬，沒有馬云、馬化騰、李彥宏，中國現在就沒什么意思，我們今天生活中的樂趣全沒有了，“小時代”也沒有了。這些都是從虛擬經濟做起，做到實體經濟，跟實體經濟配合，如O2O這樣一些方式。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覺得企業(yè)家的使命、責任就是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是由概念、理想、興趣和利益推動，要把它做起來的。

這個過程中，你要善用資源，其中一個就是人脈資源?，F在有各種各樣的NGO、群體，有公益性的，如環(huán)保組織阿拉善、TNC（大自然保護協會）在中國的理事會，學習團體華夏同學會，還有弘揚企業(yè)家正義的中國企業(yè)家俱樂部。另外，企業(yè)家有其他資源，比如政府的支持。市場、客戶也是資源。

民企展望

李紅：對于現在李克強政府推出的簡政放權您怎么評價？您是否看好新一屆政府對私營經濟的政策？

　馮侖：我非常關注、非常理解，也非常贊成、非常支持。這屆政府在發(fā)展經濟特別是民營經濟上所采取的政策、措施以及在政府簡政放權方面所做的努力，是正確的方向。只要這樣做，中國經濟發(fā)展應該沒問題。

民營經濟用了不到國有信貸資源的30%，解決了80%的就業(yè)、65%的GDP、50%的稅收、65%的公益捐款，國有部門用了70%的貸款，解決了20%的就業(yè)，一半的稅收，公益捐款不到40%，賺的錢只有15%上繳財政，這上繳的15%大部分又回到了國企。國企用了這么多資源，就造福國企自己，不讓民眾分享，不能提供公共產品，為公共服務。

現在的政策，給民營更多的資源，我認為就對了。

李紅：您對民營企業(yè)未來的走向有什么預測？

馮侖：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要給它們制度安全，制度安全包括財產安全；資本、流動、創(chuàng)新、知識產權的安全；自由選擇產品、自由創(chuàng)新的權利；還要允許它犯錯。有了這些，中國民營企業(yè)不輸給世界上任何商業(yè)企業(yè)。

中國轉型問題

李紅：您是怎么理解中國的變化和發(fā)展的，這么多年來，您所理解的國家層面的經驗、錯誤在哪里？未來中國的走向和預測是什么？

馮侖：中國有大量的東西需要轉型，社會面更大。比如國民的價值重建、道德重建。意識形態(tài)經歷了泛化、虛化、碎片化、邊緣化，最后去意識形態(tài)化，這是一個蛻變的過程，就是價值回歸。

自我重建的方向，一個是從傳統重建，另外一種向外、向宗教去找，還有一些從法律等去找。這個重建過程現在剛開始，不到30%。

政府重建。比如從教科書開始改，強調法制、公民權利，強調政府是有限政府，這屬于國家主導的價值重建。這部分要一代人，還得20年、30年。這部分不做完，政府沒法轉型。

只有社會完成了轉型，政府才能把它不該管的事卸給社會。政府一定是先建立大社會，而不是努力精簡機構。

我們企業(yè)家難就難在，在這樣的轉型過程中活下來很不容易。企業(yè)行為要100%市場化，但也要跟政府、社會妥協，要適應政府現階段的要求。企業(yè)要適應這70%沒轉過來的社會、剛轉過來50%的政府，從經濟上已經轉過了大半個身子，身子進來了，頭、腿卡在外邊。民營企業(yè)在中國當下就是這樣?？简炂髽I(yè)家智慧的就是頭和身子沒進來，怎么活著。

企業(yè)家精神剖析

李紅：您的很多觀點里面可以看到企業(yè)家精神，如冒險、執(zhí)著、創(chuàng)新包括價值觀。您怎么剖析自己身上的冒險精神？

馮侖：我覺得冒險精神是與生俱來的。企業(yè)家沒有這個精神同樣能做事。企業(yè)家的冒險精神，主要源于價值觀、信念、興趣、對自己成功的期待和要求。我們對自己的未來有很多目標，已經爬到4000米，你想應該上5000米，就得冒1000米的風險，結果掉下山去了。不斷對自己有要求，就不斷地會冒險，最后總有一天會掉下去。所以企業(yè)家一方面是成功，宿命是失敗。

李紅：您特別重視價值觀的培養(yǎng)，對于初創(chuàng)企業(yè)價值觀KPI，您怎么評估？

馮侖：在初創(chuàng)企業(yè)，價值觀就在創(chuàng)業(yè)者身上，你能感染多少人？還引導后邊的跟隨者？個人的價值觀怎么樣放大？等到成為組織，越來越大的時候，你希望把這個價值觀變成一個共同的行為準則和協調方式，實際上逐步地宗教化了。宗教最簡單，把價值觀變成意識形態(tài)、儀式，變成一種生活方式，大家就按照這個走。

我覺得一個創(chuàng)業(yè)者要堅持自己內心認為正確的價值觀，并把它帶到組織當中，你的生命力就會變得很強。

李紅：專注和執(zhí)著也是企業(yè)家精神特質中很重要的，您這大半輩子，特別專注的事是什么？

馮侖：我專注的就是萬通，就是房地產?！爸袊行摹?，我一做做了十幾年。做臺灣我也很專注，立體城市已經做了4年，開始創(chuàng)辦立體城市，經理人都說不行，現在70%的人都贊成了。紐約“中國中心”剛開始連靳羽西都覺得不適應，說在美國的自由塔上面弄一個五星紅旗不能接受，現在都接受。這就叫專注。網上有一句話：成功路上你并不擔心，因為沒有競爭者，因為只有你堅持著，別人都走了。所以成功路上你堅持，你肯定會贏。

李紅：紐約“中國中心”和外方合作的時候，他們對您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考察，讓您認識到誠信特別重要。您能否比較一下中國和西方的誠信體系？

馮侖：中國的誠信中有很多道德因素。西方理性，非常簡單。中國允許你辯解，誠信尺度更寬。西方很窄，刷卡記錄，有幾次沒交錢，機器就給你處理了，所以在西方要更小心，沒解釋余地。西方是一點都不出差錯，不誠信的成本高，中國解釋的余地大，成本低。中國人堅持誠信比西方難。

李紅：在創(chuàng)新方面，您怎么看待中國企業(yè)家和西方企業(yè)家？

馮侖：我覺得中西方企業(yè)家在創(chuàng)新的動機、原因、表現方案上沒有什么兩樣，內心特質也是一樣，比如冒險精神、價值觀、沖動。中國的企業(yè)家創(chuàng)新更辛苦，要顧忌很多道德的、政府的因素，遇到制度的障礙、道德的自律和他律，反倒不自信，因為顧忌道德，很多創(chuàng)新被壓制了，成功率比較低。再有，我們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法律環(huán)境是不是夠？因為創(chuàng)新牽扯到很多知識產權。

為什么我們的文化產業(yè)發(fā)展不起來？文化產業(yè)核心是內容產業(yè)，內容產業(yè)核心是言論自由、思想自由，就是能夠想錯事、說錯話、用錯人、表錯情。思想自由是文化產業(yè)創(chuàng)新當中最重要的制度保證。

　還有創(chuàng)新以后的激勵體制。上市成功，過好日子，娶漂亮媳婦，買大房子、買車，這是創(chuàng)新后的獎勵。這個獎勵是資本市場給的、社會給的，不是政府給的。還有其他相關的體制。

這些做好了，中國企業(yè)家創(chuàng)新的成功率就會大大提高。

個人獨立精神

李紅：在國家主義思維方式上，企業(yè)家思維方式、個人獨立精神思維方式，讓您選，您認為自己傾向于哪一項？如果三種您都有，各占多大比例？

馮侖：我傾向于郭敬明的“小時代”，就是個人獨立精神思維方式。

當然，我創(chuàng)業(yè)那段時間可能是大時代思維，這10年企業(yè)家思維比較多，最近我突然覺得應該要按“小時代思維”進入“小時代”，每一個企業(yè)家都堅持自己的個性、維護自己的權利、堅持自己的基本公民權利，我相信社會就會有一個共同準則，法制就可以得到落實。

李紅：您在企業(yè)家群體里面與眾不同的是您的話語體系、表達方式以及您的思維方式，您喜歡用兩性、女人等形象的表述來探討嚴肅的話題，甚至是形而上的話題，您這種風格是怎么形成的？里面有怎么樣的邏輯？

　馮侖：兩個原因：一，我是按神的方法在說話，上帝都是從男女開始說起的。中國所有的經典古籍一開始都說男女、家庭、親人，從人性開始講，從人性折射到社會、折射到理性?！妒ソ洝芬彩沁@么講的。所以我很自然從人性講起，從人的本質來思考。這種表達方式跟魯迅的語言體系是一樣的，一是書面體系，他是文言文，我是白話，我也會講經濟學的彈性、需求、供給、基尼系數，政治學的術語，法律的術語。二是民間俚語體系，民間俚語非常復雜也很生動，我是開玩笑，接地氣，都是當下“小時代”。三是我們還有官方體制內的一套語言體系。四是日本的一套語言體系。

李紅：您提到時間是一維的、不可逆的，特別強調時間的收益最大化，這是一個哲學命題，也是一個人生課題，您怎么評估時間的收益最大化？

馮侖：時間有開頭沒結尾，一維的，生命是有限的，要做于社會、于個人、于企業(yè)都有增量價值的事情。比如同樣一棟房地產，我提出“追求理想，順便賺錢”?？赡苋f通賺的錢不如別人多，但是萬通在每個點上的創(chuàng)新和對社會的增量意義，不輸給任何一個企業(yè)。我們做的紐約“中國中心”，在中美關系史上一定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紐約“中國中心”明年10月開幕?！?·11”重建，中國企業(yè)參與，在北美最高的樓上做一個“中國中心”，這是有增量的事情。

我們花很多時間跟王石、李連杰做公益，這都是有增量的事情。

中國民營企業(yè)用30年做成中國經濟主流的一部分，用10年做成在公益領域里的主流，現在民辦公益基金數量已經超過了公辦，募集的善款數遠遠超過公辦機構。中國慈善公益的捐款中，65%來自民間、民辦機構。

未來10年我們做對生命、對社會有增量的事。這是我們共同的想法。當然，公司業(yè)務要做好，這是基礎。

每個人對生命的選擇方向不同。我不以賺最多的錢為目標，我是順便賺錢，我對生命是有交代的。

無為精神

李紅：您研究老莊思想，國內的老莊、國外的培根，是不是您的偶像？

馮侖：每一個人都是多樣性的。我做生意，遇到困難去思考，發(fā)現老莊是中國最容易生存，而且最有力量的辦法，《道德經》講的都是終極的力量。比如將欲去之、必先舉之，為而不有、善而不居，不動則動、不爭則爭，這都是大智慧。生存、制勝一定是老莊這套。但是維持一個秩序，要儒家那套。儒家就是裝，道家都是真的。所以老子叫全真道人。圣人和真人，圣人用道德包裝，真人是裸體的。

生存階段，我比較喜歡道家。成功了，學點儒家，仁愛親人、禮義廉恥，這些都很重要。儒家核心是保持次序，道家沒有次序、毀壞次序，這是一個不同的階段。

培根是一個很復雜的人，一個卑鄙的偉大者，他的人生很悲慘。我沒有專門研究他的全部著作，他在中國最流行的書是《培根論人生》，以散文方式講人生觀。我的《野蠻生長》、《理想豐滿》，章節(jié)的安排跟《培根論人生》差不多。